朱嘉明:认知数字货币的理想元素
数字货币的产生是货币史上的大事,其意义很可能远远超过金属货币和纸币的诞生,也让金本位制度和信用货币制度的历史地位“黯然失色”。
以下为朱嘉明先生为《数字货币极简读本》所作的序
货币史是人类文明史的重要部分,所以,数千年总是有的。但是,当下人们谈论最多的数字货币,其历史却短之又短,充其量不过十年有余。但是,在这十年间,“‘信仰’‘质疑’‘暴涨’‘暴跌’‘暗网’‘盗币’‘监管’‘分叉’……这些词汇始终萦绕在比特币和数字货币世界的上空”。人们常常习惯于“望文生义”的思维方式,简单地以为,数字货币说到底还是货币,不会与传统货币有根本的不同。事实上,作为数字货币的“此货币”绝对不是作为传统货币的“彼货币”。数字货币的产生是货币史上的大事,其意义很可能远远超过金属货币和纸币的诞生,也让金本位制度和信用货币制度的历史地位“黯然失色”。
所以,梳理数字货币历史,为其“树碑立传”是非常必要的。零壹财经·零壹智库撰写的《数字货币极简读本》很及时。这本书“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副标题,直接指向数字货币在历史十字路口的境地,发人深思。
1. 数字货币起源于“密码朋克”精神。数字货币并非是传统货币演变的必然结果,需要溯本求源到“密码朋克”。“密码朋克”与上个世纪的整个朋克运动存在深层的精神传承,那就是挑战西方社会的主流文化、思想和秩序,寻求变革。本书认为,密码朋克登上历史舞台的标志性事件是1993年《密码朋克宣言》的发表,它提出了“在这个宣扬自由的世界里,你早已经不再自由”的论断。这批密码朋克在深入研究密码学和开发密码技术、保障个人自由和隐私的同时,开始设计和开发基于加密技术的数字货币。大卫·查姆(David Chaum)是代表人物,他不仅具有密码学的造诣,而且于1989年创立了DigiCash公司,专门从事数字货币和支付系统研发。DigiCash开发了eCash数字货币体系,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确实是先驱。之后是:道格拉斯·杰克逊(Douglas Jackson)1996年创造了第一代数字黄金货币E-Gold;戴维(Wei Dai)于1998年发表B-Money白皮书,开启了“数字加密货币”先河;尼克·萨博(Nick Szabo)于2005年提出数字货币BitGold(比特金)。“从大卫的eCash到戴维的B-Money,再到萨博的BitGlod,一代代密码朋克在加密数字货币领域的不断探索和跋涉,为比特币的诞生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
2. 2008年金融危机和比特币革命。“2008年11月1日凌晨2点10分,一个名叫中本聪的密码朋克轻点鼠标,在一个秘密讨论群‘密码学邮件组’里发布了一封帖子:‘我正在开发一种新的电子货币系统,采用完全点对点的形式,且无需受信第三方的介入’,帖子还附上了一篇9页长的论文——《Bitcoin: A Peer-to-Peer Electronic Cash System》(《比特币:一种点对点的电子现金系统》)。”比特币由此诞生。本书引用了“中本聪”这样的一段话:“传统货币的根本问题,正是来源于维持它运转所需要的东西——信任。人们必须要相信中央银行不会有意劣化货币,可是法币的历史却充满了对这种信任的背叛。我们相信银行,银行持有并电子化地转移了我们的钱,可是银行却在部分保证金制度之下,通过一浪接一浪的信用泡沫将货币抛撒出。”这段话揭示了密码朋克对传统银行中心化体系和信用货币制度的失望,比特币与这样的失望关系,以及比特币背后的理想主义成分。所以,这篇论文 “后来被奉为比特币信仰者的‘圣经’、无政府主义者的信仰基石和开发者的‘汉谟拉比法典’”。无论任何人,无法否认以区块链技术支持的比特币的诞生,拉开了一个以数字货币为显著特征的新时代和新世界的序幕。
3. 数字货币具有自我繁衍、发育和进化的能力。自比特币诞生以来,各种加密数字货币如雨后春笋般地繁衍与发育。截至2020年2月3日,在世界范围内进入交易状态的数字货币就有5089种之多。当然,在数千种数字货币中,就价值比重而言,比特币始终处于绝对优势。本书在对比特币做了系统介绍之外,还清晰地简介了瑞波币、以太币、莱特币、恒星币、门罗币,特别是稳定币的龙头USDT。其中的恒星币被本书称之为“有情怀的数字货币”:该币由恒星基金会管理运营,该基金会是以环保、慈善、金融惠普为核心理念,致力于拯救贫困线下10%人口的非营利组织。在这样的理念下,恒星币将“总量的50%直接分发给全世界用户,25%通过增加覆盖计划分配给非营利组织以给与金融服务匮乏的人群,20%通过比特币计划分配,5%留作项目运营费用。也就是说,95%的恒星币都将免费送给用户”。至于稳定币,是数字货币自我进化的结果。自比特币和其他数字货币问世之后,被批评最多的就是它们市场交易的价格剧烈波动,导致投机盛行,而无法成为普遍的支付工具,于是产生了基于法币储备抵押模式、数字资产抵押模式和算法央行模式的稳定币。2014年推出的USDT属于第一种模式的稳定币。如今已经出现成百上千种稳定币。
4. Libra宣示的理想主义的冲击。2019年6月18日,Facebook发布Libra白皮书。“Libra是由Facebook主导发行的、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的、由专门协会管理的数字货币。Libra的使命是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货币,是服务于数十亿人的金融基础设施”。在后来的几个月中,Libra对世界货币体系,对各国金融监管部门,以及对于企业界、经济学界,甚至广大民众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冲击。这种现象是罕见的,因为这种冲击不是来自已经落地的真实货币,而不过是Libra 的构想。如何解释这种现象?Libra的冲击与其说来自FaceBook所拥有的二十多亿用户、来自其核心技术、或者新技术框架的设计,不如说来自其白皮书所宣示的理念:“我们的世界真正需要一套可靠的数字货币和金融基础设施,两者结合起来必须能兑现‘货币互联网’的承诺”。现在,无法肯定Libra是否可以按照原定的时间表问世,可否成功发行,但是,Libra 毕竟展现了在全球范围内解决货币金融资源分配严重失衡,赋予世界数亿没有银行账户民众金融手段,最终实现“普惠金融”的可能性和解决方案。这样的意义是不可低估的。
5. 法定数字货币包含着颠覆传统货币的基因。什么是法定数字货币?“法定数字货币也称为央行数字货币,是由一国中央银行根据政府法令以数字化形式发行的电子货币”。2019年1月,国际清算银行发布了一项关于数字货币研究现状的调查报告。调查显示,在63家接受调查的央行中,有70%的央行正在对法定数字货币的发行开展研究工作。大多数国家对法定数字货币形成诸多共识,最重要的是法定数字货币需要中心化组织架构,通过使用法定数字货币提高交易的效率,降低货币的发行、流通和管理成本。中国是最早进行法定数字货币研发的国家之一。截至2019年9月,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申请了与数字货币相关的发行、流通、管理等相关的80余项专利,“是央行数字货币研究领域名副其实的主力”。需要强调的是,即使是法定数字货币,基于区块链技术,本质上依然属于广义数字货币范畴,这就意味着该货币具有颠覆传统货币的“基因”。伴随从微观经济到宏观经济的“数字化”,法定数字货币与非法定数字货币的相互影响,现存的货币金融体系势必发生结构性变革。
6. 数字货币改变了财富存量和流量的传统模式。从2016年至2017年,发源于以太坊的智能合约融资,引发了ICO(Initial Coin Offering,首次代币发行)的风潮。但是,“据咨询公司Satis Group调查显示,2017年的ICO项目中有80%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很多被误导的民众付出了巨大代价。结果是ICO遭到各国政府的打击,中国尤甚。毫无疑问,ICO的教训是深刻的。但是,在痛定思痛之后,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自从货币发行权集中到央行之后,央行决定货币发行数量和货币利息,进而影响货币市场和资本市场,最终形成以法币作为衡量标准的财富模式,是不是需要改变?答案应该是肯定的。问题是如何改变?对此,尚没有共识和答案。但是,数字货币,非主权货币,特别是各种类型的通证的涌现,很可能是改变的开始,民众不仅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和分享者,而且应该是货币金融财富的创造者和分享者。
2020年代已经开始。但是,人们对货币的认知,仍然局限于上个世纪关于货币的记忆与教化,诸如“金本位和复本位”,“金本位瓦解”,布林顿森林会议体系,法币,信用货币,石油美元,以及欧元。但是,处于主流地位的金融机构和经济学家尚未将数字货币置于应有的地位,甚至坚持认为加密数字货币不是货币。但是,这样的情况正在结束。关于数字货币的更多的故事还在后面。一方面,人们关于数字货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不同认知还会长期继续下去。另一方面,因为比特币和数字货币的成长和演进,整个数字货币生态的形成,将改变货币史,甚至整个经济史的原本轨迹,民众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推动全球货币金融秩序的变革,并成为变革的受益者。
唐代刘禹锡留下最著名的文字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其实文章也是如此。《数字货币极简读本》的作者都是年轻人,篇幅和字数有限,确是开卷有益,因为数字货币对未来的影响怎样估计都不会过高。
2020.2.4.
于北京